图片
一片落叶,一声秋安
作者:鸢尾花
(一)蝉声剪碎黄昏
傍晚六点,阳光仍像熟透的柿子,稠得挂不住。风从河面吹来,带着荷叶蒸腾的绿气,拂过肌肤,像不肯退场的少年,执拗地亮出最后的汗珠与笑涡。
我沿着旧堤慢行,听蝉声把天空剪成碎绸。那声音高亢,仿佛要把整整一个夏季的燃烧一次性挥霍干净。忽而记起十七岁那年,我也曾如此挥霍——把整颗心钉在另一个人的名字上,以为只要温度够高,就能把瞬间烙成永恒。后来才懂,蝉鸣再响,也挡不住日影西斜;人心再热,也握不住一滴水声。
夏未央,却已走到尽头。遗憾便在这一刻悄悄发芽:原来我们拼尽全力想留住的,从来只是留不住的。
图片
(二)一片落叶的轻与重
早晨,有风吹过,我被一阵轻响唤醒。推窗,风从窗外滑入窗内,带着刚被夜露洗过的凉意,像一封没贴邮票的信,悄悄塞进我的袖口。
院子里那棵老树抖了抖,一片叶子便松开坚持了整整一夏的枝头,落在我的窗台上,被我捧在了掌心。
它薄得几乎透明,叶脉却倔强地隆起,像少年手背上奔跑的青筋。阳光照过来,每一条纹路都闪着光芒——那是时间亲手刻下的邮戳,寄件人写着“昨日”,收件人写着“余生”。
我抬头,整株树依旧葱茏,唯有这一枚叶子,提前把秋天递到了我的指尖。它并不枯黄,边缘甚至还带着淡青,仿佛在说:远行并非告别,而是把位置让给下一个故事。
想起十年前的自己——同样在初秋,同样攥着一张过期的车票,站在站台等一班永远晚点的列车。那时我把“再见”说得太轻,把“来日方长”想得太重,于是列车开走,风吹灭站台的灯,只剩我在铁轨尽头数星星。落叶极轻,轻到可以随风翻越城墙;遗憾极重,重到要用余生去驮。
它把“来不及”三个字刻进我的骨缝,让我在每个秋天都下意识抬头,害怕再有叶子毫无预兆地离开枝头,也害怕再有梦想毫无预兆地离开我掌心。
图片
(三)风开始为万物写信
立秋一过,风便换了笔迹。
它不再携带灼热的火,而是蘸了微凉的墨,一笔一划在天地间写信:写给稻田,金黄由此启程;写给芦苇,白头由此开始;写给庄稼,从此田野里都是瓜果飘香;写给我——
“愿你学会把失去写成序章,而非终章。”
我踩着厚厚的落叶走,脚下发出脆响,像岁月轻轻折断自己的肋骨。那声音并不悲凉,反而有一种澄澈的痛快:仿佛所有未完成的、未说出口的、未抓住的,都可以在这一刻被允许碎裂,然后被风温柔地收拢。
我开始理解和明白,遗憾从来都不是生命的缺口,而是光进入生命的地方。若是把心脏比作老屋,那些掉落的墙皮、透风的窗棂,恰恰是让月光照进来的缝隙。
图片
(四)与遗憾对坐
夜渐长,灯火像散落在人间的星星。
我回到屋内,拿出那件从去年就开始织的毛衫,蓝色的线有着怀旧的样子,也有着多年前就想要的梦想。花样学了一遍又一遍,都被我给遗忘。每一次只能凭着一张纸上的符号重新规划,我才知,那些被时光不经意就拂去的青春和记忆,早已化作中年的遗忘。
其实,很多时候,网购的便利早已把漫时光给偷走,可我依然想在这一份简单的执着里,收一收执念,怀念曾经的技艺,也为了生命的下一次发芽。”
于是我坐下,与遗憾对坐。
我给它倒一杯温水,不说“原谅”,也不说“忘记”,只说:“谢谢你曾提醒我,爱与怀念都真实存在。”
遗憾便像一位老友,把冰凉的手放在我的掌心,慢慢有了温度。它告诉我:
——那些没来得及留住的人,留住的青春,早已化作流云,却教会你柔软和倔强;
——那场没能实现的心愿,早已碎成星尘,却替你在黑夜里点灯。
原来,我们走过的所有弯路,最后都成了光照进来的方向。
图片
(五)把落叶种成春天
我把那片早落的叶子夹进书页,像把一声叹息收进信封。
然后提笔,在封面写下一行小字:
“秋安,且向前。”
明天,我要把回忆重新埋进湿润的土壤,等待一场迟到的发芽;
明天,我要把旧书搬到阳台,让阳光把霉味晒成纸香;
明天,我要给远方的友人写一封不必回信的信,仅告诉他:
“我很好,风也很好,我们都值得被世界温柔以待。”
我相信,每一片落叶都在孕育新的年轮;
每一声秋安,都在召唤新的春天。
当最后一场秋雨落下,泥土会把所有枯败酿成肥沃,而我将把遗憾酿成酒,举杯对月——
敬过往,敬无常,敬未至的春山可望,敬未老的初心仍在。
图片
(六)、一声秋安,满目惆怅
夜深,风停了。
我把窗户推开一条缝,让月光像一条银色的河流进来,轻轻覆盖旧地板。
一片落叶在桌上翻了个身,发出极轻的声响,像一句低低的告别,又像一句温柔的祝福。
我对它说:
“去吧,去告诉大地,我曾认真活过、爱过、失去过;也告诉未来,我仍愿意相信、等待、生长。”
然后关窗,熄灯,在黑暗里轻轻道一声:
“秋安。”
愿所有离开都有归舟,所有遗憾都有回声,所有未来都有花开。
图片
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,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,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,请点击举报。